我原先是不相信命運的，對於老一輩的人用相欠債，來解釋 人與人的感情上說不清的牽扯也嗤之以鼻。但不由得我不信 --在我目睹小康和老成的感情？（注意！我加了問號）我在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也只能歸諸命運。

我是營文書，負責幾個獨立連的政戰工作，我承攬的業務是 政三＆政四。免不了會接觸到一些官兵檔案。老成（姓成） 就在檔案夾裡被我發現的，一頭很優、很優的熊。他五官很 俊秀、濃眉大眼、眉目和善，階級是士官長。

但我卻因為附註欄裡的「重度精神錯亂」而唏噓不已。

當然也只是唏噓而已

後來他被送到營部來看管時，我才真正領略他的優質，渾身上 下濃濃的熊味，平頭、俊秀五官、腮鬍、毛手毛腳、寬肩 大肚、厚胸粗腿、沙啞低沈的聲音，這種熊只有完美兩個字 可以形容。

但他送到營部來時卻已經是開始精神失控的初期（復發）， 再優也只不過是個沒有常態靈魂的肉體。但對熊的好感、讓 我對他格外的照顧。但軍中封閉保守的人際與制度型態，是 不適合精神病患的復建，最後在營醫官也無法管束的時候， 他就被送到海總去。直到我退伍再也沒有見到他，這是我跟 老成的前緣。

我退伍之後，立刻投入就業市場，結識幾個作設計的同業， 其中一個就是小康。

小康就是那種大家口中的CC、姊妹，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娘娘 腔。我雖然那時有女友，但如果常跟他混久了、難免別人會 閒言閒語。

很對不起！

我以前就是這麼無知而殘忍自己是gay卻還要歧視壓榨著自 己的同類，但 小康用他的行為、改變我對所有“姊妹“的 看法。

小康很有才華、做事非常認真，雖然外表行為女性化讓我顧 忌著跟他多接觸，可是他認真及對專業的知識不得不讓我親 近他他是非常值得學習的

小康後來換了工作，到了高雄三多路上某家中日合作的百貨 公司當美工企劃，我常常去他辦公室找他借東借西，順便哈 啦一些有的沒的，當然那時還有著女友，去找他時會順便把 女友也帶去，昭告他的同事我可是正常的，我當時真的這麼 愚蠢。

忘了是什麼時間，我要去找小康時，才在百貨公司門口遇見 老成。

他熊味依舊而且精神氣色好了很多，雙眼炯炯有神、走起路 來抬頭挺胸，當起警衛來真是非常神氣、也非常適合。他馬 上就認出我來、並且和善跟我打招呼，但是快速閃過的尷尬 還是讓我不經意地瞥見，他現在工作的公司並不知道他的事 吧？

精神病患病不適合擔任警衛吧？我很快的閃過這個念頭。

但、不關我的事吧，我也是開心的跟他回應著。看著他俊秀 的圓臉肥腮，算了！他精神好很多了不是嗎？那就好了！那 就好了！

交換了電話，我就上去找小康了畢竟老成還在值勤，也不方 便多聊但是那時我完全沒料到這兩個人最後會糾結在一起。

小康最後跟我越來越熟稔後，也開始會跟我聊一些感情上的 事，我跟我馬子都聽的津津有味。有時我們去逛街還會跟他 一起品評路上的男人還鼓勵他去搭訕，充當啦啦隊吆喝著， 後來我才慢慢發現他跟我喜歡的是同一型 熊、胖子.........於 是我也開始會跟他討論哪個熊演員好帥如何如何，終於我們 聊到----老成。

當他興高采烈形容著他對老成的傾慕時，我卻開始猶豫要不 要告訴他老成曾經精神失常的過去，後來覺得自己多慮了， 老成又不是gay！！小康只是在單戀罷了。

我應該多慮的

等到我再去找小康，小康已經喜孜孜地宣佈他在跟老成交往 了，我要再多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只好祝福小康也祈禱老成 的病真的是好了。那時我跟小康都沒有警覺到龐大的黑暗已 經來臨陷在愛裡的人。

就是這樣、忙碌的要命你要找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於是我在 找了很多次他都沒空理我，我也不想打擾他了。頂多他偶而 打電話來時笑罵他見色忘友之外再也不能多知道些什麼。等 到可以知道的時候已經是最壞的狀況……

當我再見到小康時，簡直不敢置信而且驚嚇不已。

小康嚴格算起來是隻小熊，但是他現在完全是瘦得皮包骨， 還不到半年勒！接下來、就是讓我既難過又心疼小康的所有 事實。

小康說老成得了精神病。

我當然不敢再放馬後砲。他說老成跟他交往時非常開朗並且 馬上接受他的愛（當然當時他描述的很瑣碎，在此我就不細 說，只是老成的本性是木訥寡言而自閉的，這也是他在軍中 失常的原因）。

其實開朗張狂已經是他復發的前兆，老成接受他的愛之後兩 個人馬上就同居在小康的小套房裡。老成的爸爸已經去世， 媽媽在老人安養中心（重度中風），老成是住在唯一的姊姊 家裡，他姊姊對這個弟弟並不親，原因不明，大概也是忌憚 著他弟弟是精神病患吧。

當他要搬出去他姊滿嘴答應，但是隨著每日相處在一起小康 卻察覺老成不對勁。例如開始吹牛：說什麼成龍是他親戚（其 實成龍不姓成），開始在半夜不顧鄰居安寧，開了卡啦ok徹 夜高歌。上班值勤時攔了路人說他是調查局的要臨檢，或是 跑到 KTV 打開別人正在高歌的包廂，說是刑事局抓人。（完 全重演著他在軍中時，跑到其他營區煞有介事地說要國防部 督導，唬得所有營區指揮官一愣一愣的。）開始偷竊、掛名 賒帳............甚至是......做愛時老成把陰莖插入他的 裡面時不是射精卻是撒尿......。

小康開始不斷道歉，開始去警局保人，開始去賠償店家損失， 開始去挨罵，最後老成失業待在家中，那已經是老成完全沒 有行為自主能力。

小康開始扛起照顧他日常生活的繁雜工作，有一天中午我去 找他跟他借一些資料，他說他得去買便當給老成送去。

天啊∼從三多路送便當到仁武？天天？小康！！小康！！小 康！！我心痛的太早了……

等到我跟他回去住處時那就不單只是心疼而已。

門是外鎖的。開了門，迎面而來的尿臊惡臭，房裡盡是一灘 一灘的屎尿一堆又一堆被扯爛的破衣服。他以前珍藏的原版 外文圖鑑、美術年鑑全部成了稀八爛。

這是小康的家嗎？

小康是很愛乾淨，近呼潔癖的人呀！他喜歡穿的美美漂漂亮 亮，身上要有香水味才能安心工作的挑剔處女座啊！那些圖 鑑他連自己翻都要帶手套翻閱，那麼珍惜著呀！怎麼會變成 這樣！而老成就睡在也有屎尿的床上，他一面跟我道歉，一 面很溫柔叫老成起來吃飯。

老成醒來，完全不認得我。小康很有耐心的一口口餵他吃完 一頓飯，曠日費時。離開時，他餵他吃一些藥就把門反鎖， 繼續去上班。在他公司門口分手時，他約我下班去買東西幫 他載回家。我們去大樂，買了一堆成人紙尿褲、吃的、很cheap 的衣服，回程我車上掛著擺著盡是紙尿褲，我終於忍不住了， 喊著要他停車

「你放手吧！！阿康！！」
我幾乎是接近嘶喊。他看著我，哭了出來
「我如果放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捨不得他！！」
「那你至少帶他去看病吧」
「我去帶他看過了..........」
「那沒有效嗎？」

他沈默了好久。

「他如果好了，他就恢復本性。他原本不是gay的，他就把 我當作陌生人，說我是噁心的怪物.......。他如果是瘋的， 至少他還會愛我.............................他如果好 了，就不會愛了.....................................」

他背對著我、瘦弱的身軀在風裡搖搖晃晃、聲音細小而軟弱。

我接不下去，我能說什麼？說了又如何？享受愛情的甜味， 就得接受所有的折磨。把他醫好了，卻是一個歧視自己的陌 生人，不醫他，卻是一個沒有行為能力的廢人。就這樣，小 康陷在一種難以逃出的折磨中…….

但恕我無能，我不能分擔這樣的苦果，我看不下去，我不再 主動跟阿康聯絡了。但是他的工作終究保不住，公司受不了 他的蹺班曠職。為了照顧老成他去九如路一個雇工的仲介 所，每天等著打零工。有時他會半夜call我借錢或是跟他一 起去找走失的老成。戲碼不斷的上演，但我能幫就幫，盡情 義而已。

愛情如果是相互賒欠，阿康難道還的不夠多嗎？他只不過嚐 了一點甜頭就要付這麼多代價嗎？那他要還到什麼時 候？.................

1997年5月22日，我在異鄉第二年的初夏，阿康終於死在送 便當給老成的路上。砂石車碾過他的頭顱死時只剩41公斤， 得年28歲。

至於老成、我再也沒有能力去關心

19990828 寫給一個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