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來台灣同志運動的最大成就

如果以1990年台灣第一個同志團體「我們之間」的成立， 當作是台灣同志運動的開始，這十年來台灣同志運動的最大 成就，即在於造成大眾傳播媒體、組織和大眾文化、微觀和 個人認知等領域，相關於同志議題的「文化形貌轉換」（王 雅各: 1999）。相應於當前台灣同志運動著重於「文化形貌轉 換」的，是台灣學者比較少從政治學與社會運動理論的角度 討論同志運動。同志在現今台灣社會的處境仍然相當惡劣， 比較明顯的例子像是，同志空間時有所聞遭到警方騷擾與媒 體偷窺；同志在日常生活中時常接觸到污衊、醜化同志的訊 息；衣櫃狀態靠著對於現身同志的懲罰機制（家庭暴力、解 僱等）而繼續維持；政府與雇主並不承認同志伴侶關係，拒 絕給予相關權益等。POKI 認為目前同志在台灣社會所面臨的 壓迫是多面向的，因此需要多樣化的運動策略來改善同志的 處境。

POKI 針對這篇論文的研究動機有下列兩點：一、試圖在台灣 的同志運動研究（以及同志研究）領域中，帶入以往比較受 到忽視的政治學以及社會運動理論的觀點。二、試圖提出對 於未來台灣多樣化同志運動中一個可能性的想像。在進入正 文之前，有兩點是必須先做說明的。首先，因為同志運動所 指涉的並不是單一的、具有同質性的現象，所以POKI 在這篇 論文嘗試提出的，只是針對某些類型同志運動所可能產生的 某一種分析架構，這個分析架構並不試圖取代或涵蓋其他對 於同志運動可能的詮釋與分析架構；其次，各組因素與同志 運動之間的關係，存在著相當多的可能性，也因為文章篇幅 以及POKI 能力的限制，以下針對這些關係的分析，只選擇其 中一部份加以討論。

一個社會運動的分析架構

McAdam等學者認為來自不同國家與代表不同理論傳統的學 者，在分析社會運動的出現與發展時往往會強調三組因素的 重要性，這三組因素分別是政治機會( political opportunities )、 動員結構( mobilizing structures )、以及框架過程( framing processes )（McAdam, McCarthy and Zald: 1996）。政治機會主 要探討的是政治系統對於社會運動所產生的機會與限制，以 及社會運動對於政治系統的影響。這組因素有四個面向：一、 政治系統對於社會運動訴求的開放程度。二、維持政體的菁 英聯盟其穩定程度。三、社會運動是否有菁英盟友。四、政 府壓制社會運動的能力與意願( McAdam: 1996 )。動員結構 主要探討的是人們透過哪些社會網絡進行社會運動的動員， 運用哪些組織型態從事社會運動的活動，以及後來社會運動 的發展如何改變和創造原有的社會網絡與組織型態（注一）。 我們可以用組織正式化的程度以及是否致力於社會改變的目 標，對於動員結構進行分類( McCarthy: 1996 )。框架過程主 要探討的是運動者如何策略性的生產對於這個世界和他們自 己的認識，來合法化以及促進社會運動。這組因素有六個面 向：一、運動者從文化蓄積 ( cultural stock ) 中得到框架的 原料。二、特定歷史事件的發生以及意識型態和現實之間的 矛盾引發框架的產生。三、框架是運動者策略性的行為。四、 框架是許多行動者之間競爭的過程。五、框架有時須經傳播 媒體的中介。六、框架會進一步改變文化蓄積( Zald: 1996 )。 要了解這個巨型的分析架構，除了認識這三組因素的內涵， 我們還要注意以下幾點：一、在社會運動發展的不同階段， 這三組因素和社會運動之間的關係是會變動的。二、學者們 往往傾向於只研究其中的一組因素，這個分析架構認為研究 這三組因素之間的動態關係，會讓我們對於社會運動有更完 整的了解。三、這個分析架構除了可以研究單一國家的社會 運動之外，更可以針對特定社會運動進行跨國比較。在說明 這個巨型的分析架構之後，我們先探討這三組因素與同志運 動的關係，然後再介紹學者對於同志運動的研究成果中有關 這三組因素的部分。

政治機會與同志運動的關係

政治系統對於同志運動所產生的機會與限制。政治系統對於 同志運動所產生的限制，最極端的例子是發生在獨裁國家的 情形，其嚴格禁止一般的政治以及社會運動，同志運動在這 樣的環境下更是沒有發展的空間；可是，如果獨裁國家開始 放鬆政府的管制，甚至進一步的朝向民主化體制轉變，就會 鼓勵同志運動的興起，例如巴西的同志運動就是在獨裁體制 鬆動的情況下興起的（Green: 1994）。政治系統的壓迫對於 同志運動的影響並非全部都是負面的，有時提供同志運動可 以訴求的議題，反而刺激了它的興起，例如墨西哥Guadalajara 市警方1981年在公園大規模逮捕男同志，使得當地同志成 立第一個爭取權益的團體（Carrier: 1989）。因此，政治系統 對於同志社群與同志運動壓制的程度，為影響同志運動是否 興起的重要因素之一。和其他社會運動不同的是，有些國家 因為宗教信仰的關係，在法律上有處罰同性性行為等侵犯同 志權益的規定，這些規定對於同志運動發展造成很大的限制 （McGarry and Wasserman: 1998）。當這些規定被修改或廢除 時，有利於同志運動的興起與發展（Dufour: 1995）；而同志 社群累積足夠力量時，也會奮起改革這些不合理的規定，甚 至進一步立法來保障同志的權益。接下來要討論的是有哪些 因素，會影響到政治系統傾向於接納（或拒絕）同志運動所 提出的訴求。一、政治文化：社會大眾認為政治過程應當如 何與怎樣運作，特別是政治系統如何處理弱勢族群的利益與 意見，會影響同志運動的發展。例如荷蘭的政治文化傾向於 在不同社會團體之間達成共識，這個因素可以部分解釋荷蘭 同志運動的成功（Schuyf and Krouwel: 1999）。二、政治菁英 立場：政治菁英是否支持同志運動的訴求，會影響同志運動 的發展。例如大多數西歐國家左翼政黨於六十年代末到七十 年代的執政，影響同志運動的興起與成功；八十年代其政治 勢力消退，也阻礙了同志運動的發展（Adam, Duyvendak, and Krouwel: 1999b）。政治菁英之所以支持同志運動的訴求，可 能是因為理念上的認同，也可能是因為想換取同志的資源。 因此政治菁英觀念的改變或是成員的變動，以及面臨政治競 爭程度的增加（造成對同志資源需求的上升），都可能會造 成同志運動所面臨的政治機會改變。三、政治結構：同志運 動運作於政治系統之中，政治系統的結構一方面限制了同志 運動，另一方面也提供它發展機會。例如美國是聯邦制與三 權分立的國家，使得美國同志運動對於政治系統有較多的進 入點；其司法違憲審查的制度，提供了同志運動藉以維護自 身權益的機制（Salokar: 1997）。

各國的現象

對於政治機會與同志運動的關係有了以上基本認識之後，接 下來我們要檢討某些學者對於同志運動研究成果中有關政治 機會的部分，以期對它們之間的關係有更具體的認識。首先 我們必須注意到，同志運動所面臨的政治機會並不是一成不 變的，其改變會影響到同志運動的發展。Hillhouse與Sweet 在各自研究前東德同志運動的發展時，都有討論到政治機會 的轉變與其原因。綜合兩人的看法，前東德與教會以及與前 西德之間的競爭、愛滋病的影響、當地社會對於同志的看法 改變等，是前東德政府對於同志運動從壓制到寬容的原因 （Hillhouse: 1990、Sweet: 1995）；Cooper研究在英國同志權 益是如何登上勞工黨市政的議程，結果發現勞工黨意識型態 的轉變、同志社群開始被視為可觀的壓力團體、同志勞工黨 黨員與市府員工的努力，有關同志權益的提案提供成本不高 的改革計劃等，是勞工黨願意採取同志政策的原因（Cooper: 1992）。其次，我們可以用政治機會這組因素來解釋同志運 動的發展，以及比較各地同志運動的差異。Duyvendak研究 法國同志運動，結果發現在法國左右極化的政治環境，使得 左翼政黨對於同志運動的發展扮演重要角色（Duyvendak: 1995a）；Rosenthal研究美國紐約州四個城市的同志社群參與 地方政治程度，結果發現參與程度的差異受到各地政治機會 不同的影響，這包括政治文化的不同、政治菁英之間的競爭、 以及政治菁英組成的改變等（Rosenthal: 1996）。最後我們可 以注意到政治機會有時會影響同志運動所選擇的策略，而不 同的政治機會也會影響同志運動特定策略的成功機率。 Salokar研究美國同志運動的司法訴訟活動，結果發現有時 同志運動在政治系統裡無法藉由行政與立法部門來維護自身 的權益，在這種情況下法律訴訟成為唯一可運用的策略；其 次因為共和黨長期執政，使得聯邦法院法官意識型態大多傾 向於保守，促使部分同志運動的司法訴訟活動從聯邦法院開 始轉向州法院（Salokar: 1997）；Rosenblum與Segura各自研 究發現不同的選舉制度，對於同志社群是否能藉由選舉機制 選出代表自身利益的官員影響很大，在某些情況下比例代表 制或大選區制對於同志社群較有利（Rosenblum: 1996、Segura: 1999）；Haider-Markel與Meier研究美國各州，結果發現有政 治菁英支持與已有反歧視法的州，較容易通過保障同志權益 的政策（Haider-Markel and Meier: 1996）（注二）。想要比較完 整的理解政治機會與同志運動的關係，還必須考慮其他相關 因素，稍後將討論這些因素；此外，同志運動不但受到政治 系統影響，它的發展有時也改變政治系統的結構與運作。影 響政治機會很重要的因素是輿論對於同志權益的看法；有關 於這個部分的討論，將在下次的 POKI 專欄裡，繼續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