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皮諾查 - nax（alex_der@yahoo.com）

和浩呆相處的那半年，我們見面的地點都是在高雄。對我來說，因為工作時間自由，週五飛下去然後週一早上在北上，並不是一個難題；但對於從週一八點上課 直到週五五點才下課的他，要他在這沒短的時間來回台北高雄，是有點太趕了，但我在後來才發現，時間太趕其實是他拒絕北上的最好藉口，他根本不想面對回到台北，在家庭與感情只能取其一的抉擇。對我而言，只要透過適當的謊言，就能輕易在家人與情人間找到折衷點；但對浩呆來說，只要他回家就絕不會和我見面，(因為他當兵之後，放假就幾乎未曾和朋友往來，出來和我見面對他來說是一種異常舉動)。而他又拒絕抽一個週末單飛北上只和我一起，因為他，沒有任何理由向家人解釋他人不在高雄的原因，只要他一回台北，被犧牲的一定是我。

春節假期是我們關係另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我無法想像他竟然連一通電話都沒打。若不是我硬著頭皮打電話到他家拜年，那我們的春節假期可說是完全斷訊。

「哈囉，新年快樂！打電話跟你拜年啦。你過年有什麼好玩的？」在電話轉到他之前，我開頭就向他父親道聲新年快樂，先給個好印象，並且向他父親交代我的姓名，表明我是他的朋友。

「新年快樂！你在幹什麼？打麻將嗎？」我可以感覺他刻意壓抑情緒，用一種平靜單調的語調回問。

「對啊！昨晚打到今天凌晨，小輸幾百，沒辦法運氣太背，該贏的都被別人胡去了。你勒？除夕夜你們家在幹嘛？」

「沒幹嘛啊！昨晚很早就睡了。」

「要不要出來看電影？」我根本不在乎出來幹什麼，我只想見到他。

「不行，等一下我親戚要來拜年。」

「那明天呢？明天你有沒有空？」

「明天我要和家人回老家看爺爺奶奶，要到深夜才會回來。」

「那你不是初三的飛機會高雄嗎？」

「對啊，初三下午的班機。」

「那你早一點出門，我們出來吃午飯，然後我送你上飛機。」

「不行啦！我太久沒和家人相處，我媽媽會煮飯，然後我爸爸會送我上飛機。」浩呆回絕了我所有見面的請求，他一點努力都沒有試著去調整，兩個人都在台北 但任憑我再怎麼努力配合，也不能見他一面。

「好吧！那我就祝你一切順利，等你回高雄再聯絡了。」

我掛斷電話，心裡幹得要死，我沒辦法在電話裡和他大吵，不只是為他和家人關係著想。我知道無論我怎麼百般請求，軟硬兼施，換來的只是沉默的僵持。因為推他不動，我只有退一步換取和諧，但我們之間的關係能夠按照原本既有模式維持下去嗎？我能滿足他僅能撥給我的少許他的真我嗎？為什麼他所能悍衛的自我竟是這麼單薄？

我決定向浩呆攤牌。如果我和他的關係總是排在他家庭的後一個順位，接下來就是該重新調整我們的關係了。我在電話中向他表達我的不滿，換來的又是他的沉默，他要求我的體諒，他退伍後的生活就是如此平淡，他不敢在家人面前透露任何改變的徵兆。同性朋友的來電，和同性朋友出遊，都將引起他家人對他性傾向的猜疑。

「難道你一輩子都要過這樣的生活？如果你一步一步地做，你不就漸漸有了你自己的生活空間嗎？我不認為你家人對你自閉的生活感到高興，人怎麼可以沒有社交生活呢？」

「但如果他們知道我是同性戀，他們會很失望，他們也不會允許。我不像你，從大學時代就搞運動，你家人對你都很寬容接納。我不想要當英雄，我只要平平淡淡過日子，我不要破壞和家裡的關係。」

「難道你就這樣犧牲你個人的幸福？即使愛情已經來到你面前，只需要你多走一步去維持，你也不肯？」我不需要他當英雄，但我不要和他永遠只是排在第二，第三順位的情人。

「你以為我都沒有在做嗎？當初我來到高雄唸書就是希望能開創自己的空間，這也是我為什麼這麼常待在高雄，不想回家的原因。我總和家人說，學校課業很忙要唸書，我只有在高雄才感覺的到完全的自由。」

原來他和家人和諧的關係，是靠著空間距離來維持，我實在為他的自由感到可悲。但是以浩呆的個性，這是他的極限了。無論我怎麼軟硬兼施，他就是停留在園地動也不動，他倔強地用他的模式來解決問題。

「如果我覺得這樣不夠呢 ？」我向暗示這樣的關係強度，低於我對感情要求的底線。

「如果你覺得我不適合你的話，也許你應該和別人在一起....」我沒有料到他竟然說出這句話。他真是倔強地很徹底， 即使明知道我們彼此都很喜歡對方，他卻真的肯犧牲這段感情。

「你應該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我有多喜歡你。如果我不夠愛你的話，我 們之間怎麼可能這樣相處半年？每個月才見面一次 ，我的努力仍舊在你身上，我只期待你能改變一點，不只是為了我那麼想和你相處，更是為了你下半輩子的生活。」

「我知道我很怯懦，但是我成長在那樣的生活背景三十年了，很多壓抑都已經很習慣了，我很難一下子就改過來。我當然也很喜歡你，但你對愛情的慾望這麼高 我實在是做不到。」

之後，我們兩個仍舊在各自的底線暗自僵持著，但他把我們關係未來的抉擇交到我的手上。他對我的心沒變，但他能給的也無法再多一些，如果我願意接受這樣的模式，那就是繼續在一起。如果我無法忍受，那就是分手。我討厭這遊戲規則，因為要當壞人的總是我，當初如果沒有我的主動，那我們根本不會在一起，如今決定是否分手，又是看我的取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