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奶奶的骨灰從火葬爐拿出來時，大家圍著骨灰用筷子 一人夾一塊放入骨灰甕，最後工人將剩下的骨渣掃一掃 全部倒進去。當蓋子蓋上去時，我清清楚楚聽到骨頭裂 開酥碎的聲音，我開始相信，她真的過世了。

沒有人哭，也許早哭乾眼淚了，也許大家覺得死亡對奶 奶來說是種解脫。說起來她這輩子過得不是很快樂，丈 夫早死，脾氣不好常跟鄰居吵架，小兒子斷絕來往，大 兒子也就是我爸爸對她的奉養她我不知道評價怎樣，我 知道每當有親戚來時當著媽媽面前數落起媽媽的不孝內 容不太好聽，可是每週到醫院幫我奶奶拿藥的人是媽 媽，當奶奶住院時每天照顧十幾小時還要聽「我又沒叫 妳照顧我」之類的話的也是媽媽。其實奶奶的過世對大 家來講也是種解脫，起碼爸爸不用再跑到公園去偷哭， 起碼媽媽在她嫁進來的四十年後，可以快樂一點過活 了。

奶奶對我還不錯，除了小時候我跟她一起睡時，她常常 在起床後跟爸爸講我在睡覺時對她又踢又打的，爸爸就 把我修理一頓讓我哭著上學，然後放學時她又跟我哥哥 訴苦，讓我再挨一頓打。我一直搞不清楚我到底有沒有 對她又踢又打，但是她三不五時會塞個十塊錢讓我買零 嘴我倒是記得很清楚。所以在我長大之後我還是很喜歡 跟我奶奶一起在家看電視什麼的，有時跟她頂頂嘴，有 時到街上買個點心兩個人一起吃。她不會像媽媽一樣我 買個東西吃就一直告訴我膽固醇或是太胖之類的掃興 話，甚至於我午飯做的很油的蛋包飯或是很鹹的紫菜湯 她也是吃得很高興。

奶奶其實整天無所適事，卻極愛管事。但是它能管的事 也只能是「吃過飯了沒」「多穿一件衣服」「這麼晚了還 不去睡」，而我最喜歡她的是，她從來都不問我有沒有 女朋友或是怎麼還沒結婚的話題，所以每個我心愛的男 人我都會趁爸爸媽媽不在家時帶回去給奶奶認識，告訴 她這是我的朋友，讓朋友叫她一聲阿嬤，然後她就會很 開心地問我們吃飽了沒有。當我練鋼琴時，她總會坐在 客廳的沙發聽，雖然她從來沒有說過我彈得好不好聽， 但是她偶爾會跟著打拍子，在地板用腳咚咚咚跟著打幾 個小節。這時為了答謝她的?聽，我會彈葛利格所寫的 <祖母的圓舞曲>(註)方便她打拍子。

<祖母的圓舞曲>是首蠻奇特的鋼琴曲，它有一半以上 的篇幅只由單一的旋律構成，連個伴奏的和絃也沒有， 極為樸素，這在鋼琴曲來講是極少見的。一開始我會彈 給奶奶聽，多少是因為曲名的關係，但是彈久了，我覺 得這真的是一首給鄉下老祖母跳舞的曲子，速度慢慢 的，旋律少少的，讓老祖母好跳又好唱。老人家的世界 或許就是如此，需要的東西不多，講的話內容不多，單 純樸實的生活才是她所能控制的。想想我的生活，可能 也是在追逐類似的事情吧！希望能順利工作不要有無力 感，掌握我的感情不要覺得失落，跟家人開開心心過活， 平平淡淡就好…也許這種簡單的需求對一個同志來講反 而是種奢求，但是追求看看，能夠達到理想當然很高興， 不行的話就認命吧，總之是要讓自己快樂一點。這是我 奶奶教我的，她讓我知道人可以得到很多還是覺得不快 樂，-而只得到一點點，也能夠覺得很滿足。

(註)葛利格(EDVARD GRIEG)所寫的<祖母的圓舞曲 >(Grandmother’s Minuet)選自他的鋼琴曲集<抒情小品 >(Lyric Pieces)，寫作年代橫跨他的一生，也很受歡迎。 這次為大家推薦的CD，由俄國鋼琴家吉利爾斯所演 奏，是公認演奏極佳的版本，也是我個人十分心愛的一 張CD。

廠牌　　DG
標題　　GRIEG : LYRISCHE STUCKE
演奏者　EMIL GILELS
編號　　449 7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