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天，悲傷三色情

藍色的憂鬱沈溺：癡

作者： Cubs（cubs0935@yahoo.com）

他再回來這個餐廳，已是多年後的事了，景物依舊，人潮依然 洶湧，像沸騰的空氣四處亂竄，隔著一片厚厚的玻璃，窗內窗 外被切割成兩個不同的世界，日光斜斜地偷渡進窗內，不但失 去了溫度，也染上一身陰冷的憂鬱，窗外的熙攘被消音，人群 與春陽成了無聲的影像，配合著室內老琴師優雅的樂音，顯得 尷尬而虛浮。

音樂結束後，老琴師如往常對台下敬禮，目光一撇，看見躲在 角落的他，他沒有往日的神采，目光憔悴冰冷，似乎老了不少， 不過老琴師還是一眼就認出他，既驚訝且興奮，老琴師回到鋼 琴前坐下來，音符又點點滴滴的擴散開來。

這首曲子如咒語喚醒他所封印的記憶—峰，一個他用盡感情去 愛的人，明知道峰對他不是真心，他還是把峰放在心裡面，甚 至帶到了夢裡頭，整個潛意識裡滿滿地都是那個人，想起峰時 沒有一刻是坦然的，感情是不可理喻的事，就像賭博，付出與 回收總不成正比，而下大注的人最容易輸，峰漸漸地離他越來 越遠，最後終於走出了他的世界。

就像是一段旅程，他帶峰去海邊，一個海風徐徐浪聲濤濤的沙 灘，原本只是在海邊散步的他們，不自覺走入了深海，一個寧 靜孤寂的透明世界，峰溶化成氣泡消失，留下他在深海中迷失 方向，失去岸靠，大海中唯一的滋味來自海水，又鹹又苦又澀， 就像淚水一樣。

在感情的路上，他們一路走來，歷經了許多痛苦，攀過荊棘， 越過凌磳高山，涉過無垠大海，以為從此天長地久，至死不渝， 沒想到這一路走來卻走向了盡頭，峰就像隻小鳥，拍拍翅膀就 飛走了，投入藍天白雲的寬闊胸膛，不再回頭。那段他們一起 走過的路，那些荊棘、高山、大海、還有站在原地守候的他， 都變得微不足道，不值一顧。而他，就在盡頭落地生根，守著 缺憾與悲傷，守著殘酷的結局，葬了所有的感情。

老琴師所彈的曲子散發著濃郁的哀愁，儘管老琴師努力從旋律 中抽剝悲傷，悲傷卻在空氣中擴散開來，嗆得人鼻酸，悲傷就 是悲傷，無論以之入酒、入歌或入詩，它還是悲傷，改變的只 是痛苦的形式。

曲子漸緩漸慢終於劃下句點，室內又回復原來的熱絡，那些觀 眾剛才的感動，居然就這麼莫明奇妙地蒸發了，他不免覺得有 點可笑，他低頭喝了口酒，看見他多年前刻在桌上的這段話： 「千般悔，萬縷憂，也喚不回你片刻的回首。對你，是瀟灑地 離去；對我，是無盡地哀愁。」酒在他喉中滾燙著，直達心底 ，他不禁問自己，這麼多年來，是否真的忘了峰？深藏心中的 思念，如一只狂風暴雨中翻飛的風箏，眷念一日不斷，心就一 天不得自由，然而一旦斷了思念，斷了思念，斷線的風箏就猶 如失翅的候鳥，再也歸不得南方。

對峰的感情滲入心中每一個細胞，想起峰時是驚濤駭浪，心不 堪風雨，就這麼碎成酸苦淚水氾濫成災。他曾試圖離開到陌生 的地方，忘掉一切，重新開始。然而一切卻只是被壓抑，從不 曾淡去，他總是夢見峰抬起頭幻化為一隻白鳥，面對蔚藍的天， 展開雙翅擁抱新世界，不回頭，沒有一絲眷戀與不捨，而他就 在夢中哭到夢醒，哭到天色泛白。這些年來，他也斷續聽過峰 的消息，感覺上好遠好遠，像是陌生人的故事，帶給他好多感 慨。

窗外已是一片黑暗，白天潑灑進來的陽光，發酵成惆悵。回想 起往事，他後悔、怨恨、痛苦不已，但是他，沒有別條路可走！

該離開了吧！該告別這一切了，他起身準備付賬，恰巧老琴師 從鋼琴上走下來，他要求老琴師在他臨走前讓他上台彈奏一曲， 老琴師報以微笑，答應了他的請求。

他走到台上，在鋼琴前坐下來，手指在黑鍵白鍵間遊走，音符 如往事一個個被觸碰出來，彈的是老琴師上午見到他時所彈奏 的曲子，不過卻很平靜，每個音符都像是冰雕成的，晶瑩惕透 之外，還帶著冰冷無情，宛如一座大冰山，寒氣迫人。曲子進 行到一半時，冰山漸漸融化，到處泛流著滾燙的淚水，冰封的 情緒崩裂，扯出一道道血痕，所有感情的結晶都化成血和淚。

突然！（像是受到什麼巨大打擊似的。）

音樂又平靜了下來，只剩下無限悲哀。像曠野中的狼嚎，孤寂 淒涼。

音樂漸緩漸慢，像極了嘆息，可是嘆息中已不包含任何情緒， 也許是所有的情緒都死了吧！

恍然間，音樂結束，室內一片寂靜，他趁著所有的人都還未回 神時悄悄地走了，推開門，投入門外熙攘的人群，突然背後傳 來一個他最熟悉的聲音，那正是他所朝思暮想的聲音，如今在 他身後喚著他的名，他又驚、又喜、又悲、又痛，然而，他不 願回頭，他對峰的深情不曾改變，只是枯萎，峰對他而言只是 痛苦的代名詞，這麼多年來，他守的情殤夠久了，他的心雖然 還會痛卻早已死去，他轉了個彎，投入人潮最多的街道，在茫 茫人海中漸漸地再也無法被辨識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