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專欄 |
作者: 小熊(BEARGAY@ms5.url.com.tw) 走在台北飛高雄末班機登機門旁的寬敞甬道,我身邊不遠處一對衣著入時狀貌親暱的情侶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個邊走路邊摟著男朋友的女子吱吱喳喳地向她的愛人竊竊私語說: 「你看你看,那個男的,對對對,就是前面那個喔,走路那麼娘娘腔,而且耳環還戴在右耳,滿身濃濃的香水味……我想啊,八成是個同性戀。」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個身穿黑色紗質襯杉,體形削瘦,舉止有些陰柔的男子正匆忙提著行李箱和一只背包快步登機,儘管女人壓低了聲音,他還是聽見了這背後的閒言閒語回頭望了望。眼神除了壓抑住的憤怒之外,盡是冷漠。瞪了一眼之後,便快步的離去。 飛機圜繞在台北上空的時候,我注視著機窗外台北市的燈海,感覺夜景隨飛機馳騁而變得迷眩,我回想起我自己第一次跟異性戀朋友 come out 的經驗。 大約是幾年前像這樣的一個春天午後,我邀了自己相當好的一個女性朋友,姿雯,一起喝茶談天。幾杯咖啡下肚,我開始在平淡的話題跡線中思索該聊些什麼話題? 我心想:「要不要把關於我的性傾向這件事告訴她?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雖然忐忑不少,可我終究還是說了。 「姿雯,我有一件很重要關於我的事要跟妳說喔……妳應該不知道吧,我是同性戀耶!」 當她聽到這樣的一句敘事句之後,有半晌她嘴巴和眼睛都睜得大大的看著我,片刻過去,她說了一句經典名言: 「同志?好浪漫喔!可好奇怪,怎麼會有這麼胖的同志?」 我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她的意思我懂。 她讀過許多同志小說,也沈迷於日本同志漫畫裡臉孔英俊、四肢修長的男主角,以及他們發展出來的「至高」同性戀羅曼史。她對同志沒有惡質的「偏見」,可今天她終於在她的生活中遇見一位真同志,一位面貌平凡、穿著普通、身材矮胖的我之時,她的幻想以及內心深處對同性戀愛情至高無上的寄託就這樣活生生地被敲碎了。 「寶貝兒,我很抱歉,不過,我不怪妳。」我這樣想。 飛機漸漸向上攀升,當城市的燈火漸漸被氣流中飄散的雲氣遮去而顯得模糊之時,我開始思索這樣的問題:為什麼人們總是喜歡如此粗略地理解別人的生命呢?人不是很複雜的嗎? 都市裡的男女用星座與占星術來預知人的個性,諸如巨蟹座最顧家,處女座的缺點是個性龜毛,所有人就被分成十二類或者更多更細的面向,於是對號入座也成了標籤化的小小一環。 百貨公司的櫥窗裡,所有的商品被烙上不同名牌的標籤,好多人展現著自己的品味時,根本不去在意設計感或者車線縫工,只要他是GUCCI、PRADA、DKNY就是絕頂的貨色,不管是不是粗俗質差的代工商品,只要一個名字的不同就可以讓自己現出淺薄而驕傲的表情。 而政客、女人、民族、社會地位的分類也蠻齊全的唷,但一提到同性戀的分類可就不若星座解析那樣地令人感到輕鬆。 如同我的經驗告訴我他們理解的:如果你不是妖裡妖氣的溫柔漢,你做同性戀至少也該是半個以上的俊男美女,最好眼睛還能裝滿天星斗,笑容神秘迷人,像漫畫所「披漏」的一樣。(我猜我除了眼睛去入珠、進演員訓練班培養神秘笑容的演技之外,就只有在這輩子多積些陰德,祈禱來世吧!) 在社會心理學裡有一個相當重要的研究主題叫做社會認知的學問(Social Cognition),主要在研究人與社會的關係並試圖解釋人們怎麼利用周遭的訊息來對世界作判斷與解釋。 我們所生存的世界充滿了各式各樣複雜的信息,尤其是工業化之後的資訊社會,我們每天都必須在成千上萬位元組的資訊堆積中夾縫求生。而當我們而必須接受的資訊越來越多,我們開始在心裡不由自主的歸類、無意識的忽略、甚至瞬時的失憶,讓自己得以將資料快速的處理、做出營生的判斷、以避免燒爆自己的腦袋! 可是在這樣的處理模式之下,許多的問題發生了,我們變得習慣用自己腦中最快出現的意象去解讀事物,並造成刻板印象,或者加上自己的狹礙見解形成對別人的偏見,在社會認知形成的過程之中,這些都是正常而不可或缺的要素,然而卻並非是全然良好的一種態度。 因為啊!用扁平的價值怎麼去容納一個立體而且複雜多面的人呢?人那麼複雜,有各種不同的價值、個性、情緒、生活習慣、文化框架、更複雜的是這些這些的不同又會因為時空的差異而出現在同一個人的身上,交纏錯結,造成不同的面向。何況是想用這樣的價值觀去承載「一個」弱勢族群的面貌。 所以女權運動會有幾十種路線,民進黨內部會有派系的辯論鬥爭,原住民會因各族的利益分配不均而起齟齲,那麼只是因為相同性傾向所造成社會歧視進而鍊結起來共同努力的同志們,又怎麼會只有一種臉孔? 當刻板印象加入偏見交互作用之後,怎能不叫同志太沈重? 所以相較台灣有三十八萬的原住民,約占人口比例5%到9%的同性戀者大概就會展現出 200 萬種不同的面貌。 他們有的風情萬種、有的熱愛運動、有的住在山裡、有的可能是殘障計程車司機,有的熱情活潑卻貧窮,有的大膽come out 在第一線上怒吼,有的在國會辦事桌上高談闊論,(不過我想他們大概不會像羅某一樣痛歐女立委),有的隱身婚姻幕後偶爾召男妓偷吃,有的堅信真愛,其他則持保留態度。可和我們一樣平凡的是,他們吃他們睡並且也正在渴望著等待著什麼。 飛機在暗夜中飛行,不穩定的氣壓伴隨著我耳膜上忽急忽緩的耳鳴形成了某種心靈深處的靜謐感。人到最後不都是要面對自己的嗎?無論我搖旗吶喊我意氣風發我歡樂失落,到最後那個最深的地方還是只有靠自己才能悟透。那麼我又憑什麼用自己的價值去貼別人的標籤? 我想,正因為有這麼多和我們不同的人,所以這個世界這麼的美麗! 飛機慢慢飛抵高雄市的上空,窗外的夜景慢慢的變得接近而清晰起來。樓房啊燈啊都越來越可明白的辨識出來。望著這個南方城市繁華的燈海,忽然好想對和我居住在同一個城市裡,甚至綿延到整個台灣東西南北,200萬種不同的同志朋友說一聲「有你們真好」。 「真的,有你們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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